现代建筑：钢筋混凝土框架的美学

20世纪20年代现代建筑的诞生以钢筋混凝土为标志，尽管当时许多作品使用的钢筋混凝土也很有限。对“天真的观察者”而言，“混凝土建筑”意味着建筑看起来呈单体和立方形。正是从奥古斯特·佩雷那里，柯布西耶学习到将钢筋混凝土视为最卓越的现代结构材料，但是柯布西耶看待混凝土的视角与其老师佩雷不同。佩雷坚持法国结构理性主义原则，这一原则在学术上被奉为圭臬，根据这一原则，一座建筑的结构应该在立面中有清晰的表达。在佩雷看来，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改变了这一传统，但是没有使其失效；他将混凝土视为一种新的石材。

奥古斯特·佩雷
巴黎市政博物馆（Musée des Travaux Publics），1936—1946年，巴黎，设计图
佩雷用钢筋混凝土重新诠释了法国新古典主义—理性主义砌筑传统。在这个建筑里，既有独立的列柱，也有带护岸的结构墙；无论是独立式，还是内嵌于墙内，结构都非常清晰

与佩雷不同，柯布西耶将钢筋混凝土视为实现建造过程工业化的手段。柯布西耶这一思想的首次体现是多米诺体系（Dom-ino frame，1914）。该体系的提出得到了马克斯·迪布瓦的帮助，它是由柱子和楼板构成的预制系统，独立于墙体和隔断。在柯布西耶最早应用多米诺体系的项目中，外墙尽管在结构上多余，但看起来仍像由砖石砌筑。不过，从1920年的雪铁龙住宅（Citrohan House）开始，这种特征消失了，建筑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棱柱体。在柯布西耶所有成熟的作品中，即便外墙是柱子之间的填充物，柱子也是被压制的，并且整个表面被刷上一层均匀的白色或者彩色灰泥。建筑墙体因此变得均质化和非物质化，失去了构造记忆，正如在立体主义中，画作变得碎片化，失去其叙事记忆。建筑不再重述历史，它变得具有自反性。

勒·柯布西耶
多米诺体系，1914年
在这栋建筑中，混凝土框架被认为是独立于空间规划的，是走向建筑过程工业化的一种手段，而不是其老师佩雷所认为的一种语言元素。现在，该建筑被作为工业产品展示

尽管雪铁龙住宅的结构被压制，但一系列手法暗示了其存在。在微妙展现隐藏的框架结构方面，柯布西耶的作品显示出与罗伯特·马莱—史蒂文斯（Robert Mallet-Stevens，1886—1945）、安德烈·吕尔萨（André Lurçat，1894—1970）、加布里埃尔·盖夫雷基安（Gabriel Guévrékian，1900—1970）等法国现代主义同侪的作品的区别。他们三人与柯布西耶一样，都曾参加1922年和1924年的秋季沙龙展，在这两个展览中，新的“立体”风格变得众所周知。然而，如果我们将柯布西耶在1925年至1927年间设计的雪铁龙住宅与马莱—史蒂文斯在1924年设计的“别墅模型”（Project for a Villa）进行比较，就会发现差别非常明显。

雪铁龙住宅是一个单一的立方体量。其窗户开口延伸至转角处的钢筋混凝土柱，只留下该柱的厚度将窗户和周围空间隔开，破坏了建筑的外在体块感。由于窗户玻璃前置，几乎与墙齐平，这种效果得到加强，墙体看起来就像一块薄的隔板。更进一步，因为建筑的整个质量主要由间隔较宽的柱子承担，窗户可以开成任意尺寸或形状，窗户与墙体的关系，不再是图形与背景的关系。相反，马莱—史蒂文斯设计的别墅是由立方体构成的金字塔形体块，厚厚的墙体被窗户穿透，窗户被墙的实体部分包围，不管这座建筑的设计意图如何，它给人的印象是从一个实心砌块雕刻出来的。事实上，马莱—史蒂文斯曾在1922年的一篇文章中宣称，在现代建筑中，建筑师和雕刻家的观念是相同的 ：“正是住宅本身成了装饰的主题，就如一件美丽的雕塑……成千上万的形式都有可能，未曾预想的轮廓都可以被创造出来。”事实上，这个别墅的设计很可能源自1921年范杜斯伯格在魏玛的研究，这些研究在结构上同样模棱两可。在这两个例子中，一系列不规则的房间沿着垂直楼梯井布置，产生出一种不对称、金字塔形的立方体结构。装饰被如画的雕塑形式替代。

勒·柯布西耶
雪铁龙住宅，1925—1927年，斯图加特魏森霍夫住宅区（Weissenhofsiedlung）
这是20世纪20年代开始建造的一系列雪铁龙式住宅中的最后一个。这栋住宅是纯粹的棱柱体，是对体积而非质量的表达，墙壁看起来像一层薄膜，框架可被感知但不可见

雪铁龙住宅与这种在外部展示其体块结构的碎片化对象正相反。这种类型的建筑是“多毛的立方体集合，是缺乏控制的表现。”柯布西耶曾给一位客户写道：“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类作品，它们如此复杂，以至给人的印象就像人将其肠道掏出了身体。我们认为这些应该留在里面……房子外部应该完全清晰。” 这些评价反映了柯布西耶对于现代技术与建筑法则之间的关系的看法。不断变化的技术，使得建筑在功能上高效，令人满足，并且产生需求。但是，就如汽车的机械一样，房子的技术也该是隐藏起来的。房子和汽车都是“对象—类型”——一系列复杂的功能被掩盖在柏拉图式的外壳下面。

罗伯特·马莱—史蒂文斯
别墅模型，1924年
与雪铁龙住宅相对的是，该建筑的墙体显得很厚，显示它是砖石结构。这种由立方体组成金字塔形体块，主要受范杜斯伯格影响

勒·柯布西耶
住宅，1928年，佩萨克，设计图色彩的使用可能受到范杜斯伯格的影响，但柯布西耶将单一颜色运用到整个立面或建筑群中，抵制了范杜斯伯格对平面的孤立，就如他拒绝立体主义的碎片化一样。与范杜斯伯格不同，在20世纪20年代，柯布西耶更喜欢土色和柔和色，但在20世纪50年代，比如在马赛的集合公寓中，他采用了风格派的一系列原色色调

尽管柯布西耶排斥范杜斯伯格对建筑外表的碎片化处理，但他设计的室内展现出范杜斯伯格用面来进行构成的影响，并且有时还会借用这位荷兰建筑师对室外彩色的使用。

本文摘自《现代建筑》，[英]艾伦·科洪著，姚俊译，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9月。澎湃新闻经世纪文景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