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经历过黑暗和低谷，孙杨：把落下的、没走好的再走一遍

合肥体育中心游泳馆内，灯光柔和，观众席与孙杨的距离并不遥远。

男子400米自由泳发枪前一刻，馆内突然静谧的环境让孙杨生涯第一次感受到与现场观众的共鸣，“呼吸停止的时候，感觉上千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空气中都有这种无形的互动感，这是我此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奥运会都没有。”

触壁，转身，回头，屏幕上显示着3分49秒58的成绩——这代表着孙杨拿到了复出后的首冠。泳池里的他，重重地点了三下头。

颁奖仪式上，孙杨早早躬身，等待这枚属于他的金牌，此时距离他上次比赛已经过去了1680天。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孙杨说：“过去4年经历的低谷和黑暗，在那一刻感觉都值得。”

“很熟悉，又很陌生”

阔别正式比赛1680天，“这次回到赛场，我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

当夺冠的激动逐渐平息，孙杨关于复出首秀的回忆从检录时的陌生感开始。

预赛做完准备活动，由于没有预留好足够的时间，孙杨在别人的帮助下换上泳裤，便匆忙上场，“我整个人的心态没有定下来，是用很喘很着急的状态上去比赛。对于一个老队员来说，挺尴尬的。这就是我离开赛场太长时间了，对比赛的把控度有些生疏，所以晚上的比赛我就提早去做了准备。”

开赛前，仅咪咕平台的在线预约人数就突破100万；预赛中，孙杨在最后一组，许多观众为此在线蹲守超过1小时；本次比赛原价200元的套票，被炒到最高1000元；从出场到比赛再到夺冠，孙杨复出之战的每一个细小的环节都毫无意外地出现在热搜上。

重返赛场带来的巨大关注度，也让孙杨感到紧张和焦虑。他也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万一游不好怎么办？”

因此从比赛开始，孙杨就关闭了手机的上网功能，只用来听歌解压。预赛小组第一晋级决赛后，孙杨的压力也只是放掉了一半，“直到决赛摸壁的一刹那，看到成绩以后，我的压力才完全放下。”

“挑战者”

对于3分49秒58的成绩，孙杨是满意的，即便这比他四年前慢了4.6秒。

比赛前，孙杨染上感冒，总是不断咳嗽，而感冒带来的肌肉酸痛，让他也有些吃不准状态，“赛前我跟团队说，不知道今天身体肌肉能不能顶得住，他们都鼓励我说能顶住。”

按照此前的计划，孙杨本打算明年复出，但赛前半个月，孙杨决定参加全国夏季游泳锦标赛，“我就是想提早适应比赛的节奏和感觉，这样就不用冬训结束后再去找状态。”

正式备战只有不到两周时间，孙杨还是选择了报名男子400米自由泳。

男子400米自由泳项目是孙杨最熟悉的项目之一，在这个项目上，他创造过无数辉煌：奥运冠军一次，世锦赛四连冠，亚运会两连冠，2012年创造的奥运会纪录至今仍未被打破......

“我也可以选择50米100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压力，而且可以更快结束，但我不想去选择比较容易完成的项目。我选择400米是为了挑战一下自己，因为400米属于中距离，非常难，既要有氧的能力，又要有速度、有无氧。”

对于四年多没有比赛的孙杨来说，400米自由泳是给自己上难度，也是想挑战自己。

“我觉得简单的事情是留给舒服的人去做的，困难的事情是留给挑战的人来做的，我认为自己始终是挑战者的状态，去挑战一些不可能或者是别人做不到的东西。”

挑战，贯穿了孙杨过往四年半的时光——没有教练，孙杨只能自己制定训练计划；按摩、康复、治疗的事宜，都是孙杨自掏腰包；身上密密麻麻的膏药，也让孙杨的身体出现过敏反应；为了配合国内外兴奋剂检查，生病也不敢吃药......

除了这些，他还要与孤独对抗。

“你要在水里游上千米或者上万米，而且不能和大家一起训练的时候，这种孤独会被放大，会产生很多负面情绪。在这四年里，我也会觉得好累，但我虽然嘴上喊累，训练还是会保质保量地坚持下来。”

“泳池我从未离开过，留恋也从未减少”

禁赛的这段时光，孙杨的生活努力饱满：在上海体育大学攻读博士，在长江商学院学习金融，体验直播带货，与艺术体操运动员张豆豆结婚......他也逐渐发现人生除了游泳以外的价值。

“游泳不会成为我生命里的唯一，因为我还有家庭，工作，还有学习，这些都是我作为家庭的一份子需要去关心和关注的，我会让生活和比赛区分开来，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压力的释放，也是一种解脱。”

但孙杨内心深处最珍视的身份，还是游泳运动员。

无法比赛的日子，他说自己“依然在过‘家、训练馆’两点一线的生活”。在他拍摄的vlog中，多数时间也都在泳池和健身房，甚至在泰国拍婚纱照的间隙，孙杨也要找机会下水游一游。比赛结束后的当晚，本可以放松的孙杨依然治疗到凌晨两点。

孙杨自己评价道：“泳池我从未离开过，留恋也从未减少。”

至于原因，很简单：“我是个游泳运动员，也是因为游泳运动员的身份让大家认识我。做任何事情我都要善始善终。我从游泳池开始，不管游到哪一站，我一定要在泳池里结束，而不能是在陆地上。”

孙杨之所以能坚定地留在泳池，离不开家人的支持。

比赛当天，妻子张豆豆瞒着孙杨，偷偷抢票到现场助战。赛后，当妻子捧着鲜花来到身边，孙杨倚着墙泣不成声。

在接受采访聊到家人时，孙杨总会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因为在最黑暗的时光，他靠着家人的陪伴才得以度过。

重回赛场并不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孙杨也希望能报答那些温暖的期待：“对家人的承诺、对泳迷的承诺让我回到泳池、回到赛场。我不希望他们的等待会得到失望，或者说白白的没有期望了，我说了却没有做到的话，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重走来时路

孙杨复出当天，现场来了很多他的泳迷，甚至就连他的对手也是“迷弟”。

最后的颁奖时刻，获得亚军的徐海博早早准备好手机，就为了和孙杨留下一张合影。颁奖仪式后，徐海博火速注册了抖音和微博两个社交平台，并把头像和作品都换成了这张合影，配文写道：“儿时的梦想和偶像同台竞技，今天终于圆梦。”

作为如今中国泳坛年龄最大的选手，孙杨希望自己能为后辈起到表率作用：“游泳这个项目是非常孤独的，他们要对这个项目有足够的热爱、足够的坚持，克服孤独感，勇敢坚持地走下去。”

孙杨用“重生”和“归来”形容这次复出之旅：“经历了黑暗，经历了低谷，我重生、继续站起来了。勇敢地站上赛场，就是最好的归来。”

完成复出首秀后，孙杨打算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去冲击每一个可以去参加的比赛：“这块金牌是非常好的开端和鼓励，我会把这次的比赛作为一个起点，在接下来的训练和比赛当中把这份力量带到日常的生活、训练、学习当中，鼓舞我更加勇敢地前行。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有很多别的比赛，让我来感受比赛、熟悉赛场、找回比赛的感觉。”

孙杨还表示，自己非常期待明年的全运会：“到明年全运会还有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有非常长的时间来给我做准备，我也是抱着重回全运会舞台的心态，或者是新人的姿态去冲击全运会的舞台。”

“我想做得更好，就得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既然我选择了归来重新开始，我觉得就要脚踏实地把之前遗留下的、落下的、没走好的重新再走一遍，再继续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