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缅甸红莲宾馆
文 | 殷盛琳
编辑 | 王一然
假剧组骗局
我是 2023 年 6 月底被骗的。当时上海兼职群里有一个叫 " 胖虎 " 的人加我微信,发给我一个招募跟组演员的通告," 云南 S 组项目保密 ",也没说更具体的信息,只知道要说台词,报酬 1 万块一个月,让我给他发个人资料。我就发了我的模卡视频过去。
我在疫情之后那两年工作很不顺利,每年都交不满社保。有很多时间去做兼职演员,去江西、安徽跟过组,对方又是在熟悉的群里加我的,就没怎么怀疑。
过了一两天,胖虎说我通过了。不管是流程还是价格,都很合理。一般跟组的,还要说台词的戏,给 8000~9000 元很正常,去的地方越远往往价格会高一点,这是规矩。
2023 年 7 月 6 号傍晚,胖虎给我买的火车票是从上海南站出发到昆明的硬座,坐了 36 个小时。到昆明已经是 7 月 8 号了,他又给我买了到西双版纳的动车票。
到了西双版纳,他说剧组保密,不用微信联系,用 QQ 给我发了地址,让我到万达影视城附近一个小区房间集合。屋子里除了我还有几个 20 多岁的年轻人。然后他们开车带我们到了一个山脚下。
●打车软件保留的许博淳打车记录。讲述者供图
我下车之后就察觉不对。一般剧组现场会有灯光,各种道具,以及工作人员,结果那里什么都没有。忽然窜出来十几个穿着迷彩服的中年人,腰间还别着刀,这时候才感觉到害怕。
他们逼着要我们爬山。边境的山很不好爬,他选的路都不是正常的山路,是需要攀登的。2023 年 1 月初,我工作的公司就倒闭了,我当时已经半年没有稳定收入,兼职也不是每天都能轮到我的。所以当时我也很缺钱,心里还有一丝美好的期待:如果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只是翻过山,配合他们拿什么货,手表之类的,用我们的身份证领完送回来,就能拿到 1 万块。我甚至还想,要不要事情结束后,在云南住个几天,玩一下再回上海。完全没想到之后会是一场噩梦。
爬完那座山已经到了第二天,7 月 9 号上午。后面又换了几波人,用摩托,小型拖拉机带我们。从万达影城附近小区过来的几个人被随机打散了。一路上有很多关卡,在山路两边拉着很粗的麻绳和木棍,旁边站着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给钱就能放行。
7 月 11 号,我们被带到果敢老街,一个农家院子。那里是密封的,没有窗户,一进去有穿着像军队衣服的人,是当地的雇佣兵。右手拿着长长的步枪,左手是电棒。
在那个地方是最绝望的,命运完全没有着落。一个房子里七八十个人,都赤着脚,在挨打。睡觉的时候腿都伸不开,每个人都戴着手铐,一天吃两顿饭,用手抓着吃,人没有任何尊严。在那里我天天挨打,屁股流血,被子上都是血的味道,被打了几天我就闻不出味道了,习惯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根本流不出眼泪。电影电视剧里的片段都是 " 骗人 " 的。
我们的手机都被收走了,面对的第一轮压榨就是把我们手机上的钱都榨一遍。支付宝、微信、花呗,然后再刷脸做网络贷款。因为人多,每天流动性大,每人一般试 3 次,看能不能贷出款来。可能因为我社保断缴好几个月了,所以没贷出来。但我前面的那个兄弟就倒霉了,42 岁了,被刷脸贷款了一共 40 万,分两家银行。
在农家院子,我们每个人都要等,等各个公司的人来挑选。被选上后会把手铐去掉,跟对方走。我在接近一个月的时候被一家诈骗公司的人选走了,进到了红莲宾馆。
红莲宾馆
红莲宾馆一共 7 层楼,每层有 2 个诈骗团队,加起来一共 14 个,分别负责不同的业务。我在 7 楼干活,团队业务是针对东南亚人群搞虚拟货币诈骗。
每个人面前有一台电脑,4 台苹果手机,要轮流登录 20 个账号的社交软件。20 个账号有不同的人设,要在本子上记好,不能弄混。每天定位固定在曼谷,新加坡的繁华街道,跟附近看起来有钱的陌生网友打招呼。
一开始的任务量是每天打 200 个招呼,后来涨到 300 个起步。如果有人回复,你得跟他聊天,慢慢建立情感关系。编故事说自己事业有成,但中年缺爱,或者曾经有美好的爱情,但在疫情中恋人不幸中病毒去世了之类的。
从感情再聊到虚拟货币,聊到投资,引导对方在仿真交易网站上购买货币。每天从早上 10 点半工作到凌晨 2 点,我反正一次都没做出过 " 业绩 "。
每天都会体罚。一开始是打头打脸,后来是用棍子打屁股,打下体,他们循序渐进,有自己的节奏。
红莲宾馆一栋楼整个就是诈骗公司。窗帘不用拉,街上开餐饮店的也是他们的熟人、朋友,只有那些公司的领导层才能出去吃饭,我们根本出不去。防盗窗的封条都很密,防盗窗外面,他们会安微型摄像头。屋里也有,到处都是摄像头。
另外,每层楼都会有一个道具室。有专门布置的场景,一些年轻人被挑选在里面拍短视频,让他们拿一些手表、金条,或者一沓一沓人民币现金,放在网上吸引人。另外,通过聊天软件骗人,有时候有打视频通话的需求,也需要一个看起来正经的房间。
在里面每个人都用代号,不用真名。代号都是两个字,我本来想叫 " 白开水 ",立刻被骂了。" 别人都是两个字,你他妈凭什么三个字?" 我说那就叫白水。只有领导的房间才有烧水的工具,我们喝水、洗澡,都是冷水。自来水不干净,洗完冷水澡身上会有一些黑黑的小颗粒。
除了 1 楼和 7 楼没有宿舍,其他每层都有宿舍,很多房间。团队领导是一人一间房,我们这种人在里面就是上下铺,十几张床挤在一起,中间只有一条走路的窄道。空调 24 小时开着,门也得开着,睡觉是不允许关门的。
我是 7 楼的团队,宿舍被随机分配到 4 楼,一共住了 12 个人。每个宿舍都会分一两个老人,用来监督我们,怕我们私下搞小动作。只要不聊逃走、求救之类的敏感话题,闲聊没人管,老人也会一起聊天。他们会分享以前在内地工作的经历,在工厂上班有多苦,或者老板克扣工资之类的。
●帮忙赎人的中间人拍到的红莲宾馆正门。讲述者供图
在那样的环境里是不会有友谊存在的。如果大家都没单子,私下聊什么都行,一旦有人开张,拿了钱,就会招人眼红——有人就开始举报,说他想逃跑。团队领导本来疑心就很重,不管三七二十一拖出来给他打个半死。而告密者反而能得到 1 万块现金奖励。
诈骗没那么容易出单的,团队 100 来个人里能出单的也就 10 来个人。一旦你能开出第一单,从小组长到团队领导都会来盯着你这个账号,把客户往死里宰,最大程度榨取钱财。
每个月会有表彰大会。" 宰猪 " 的业绩如果很大,他们会当场发几十万给前三名。剩下的业绩小的只能拿几千块。有个月的冠军是个 16 岁的男孩,表彰会上给他发了 50 万现金。领导可能是想给我们打鸡血,就问他想不想给家里打钱,男孩说想。他们就找出这个人的手机,让他从微信里找亲朋好友提供账号。
等钱打完之后,领导把他的手机微信语音开公放,确认他的亲朋好友都收到了钱。然后激励我们,说看,只要听话,是可以赚到钱的,如果你个人的提成能达到 100 万,就可以把你送回国。
但我听那边的 " 老人 " 有次夜里聊天说,2023 年过年的时候,当时的冠军趁着过年放假,跟领导说他的提成已经达标了,要求送回国。领导当着大家的面答应了,没过几天把他送走了。但 " 老人 " 一个多月后在社交软件收到冠军的私信,说他被卖到另一个公司了。
走是不可能,但钱确实可以改善生活。可以到宾馆一楼、二楼的内部小卖部买东西吃,也可以让工作人员帮忙叫外卖进来。
有个在宾馆 4 楼团队的哥们儿,连续两个月出单,钱多了叫了外卖,趁到一楼门口拿吃的的机会跑了出去。但能在那条街做生意的,都是有背景的,错综复杂的产业链,没跑几分钟就被抓回来了。因为他能出业绩,抓回来也没往死里打,但又要给他一个惩罚,就把他送走了,过了两天又被带回来。我偷偷到他门口看,他躺在床上都不好翻身了。
试图逃跑的人结局都很惨。有次夜里 2 点之后,有个男孩例行挨打之后坐回座位上,用缅甸的工作机临时下载了一个小红书,发了求救帖子,然后把软件卸载了。结果被诈骗集团在网上盯梢的人看到了,查出是他之后,把他的腿当众打断了。没过几天,团队把他送走了,又送回了那个农家院子,相当于退货了。没人知道他后面经历了什么。
也有人试过寻死。我见过两个人,活下去看不到希望,就想着咬舌自尽。把舌头前端咬裂了,像两只手指那样分开了,但就是死不了,反而吃饭更不方便。
求救与谈判
每个月员工都有一次和家里 " 报平安 " 的机会,领导心情好的话,可以联系 2 次。如果在公司 3 个月都没有业绩,就会被卖到下个公司,在卖出之前,要诈骗一波员工家人的钱,之前的联系也是在做铺垫。
我(2023 年)8 月第一次有机会和家人联系,就发出了求救信号。我是给我发小发的,我们小学一个学校,初中、高中都在一个班,她足够了解我。我和我妈性格不合,经常吵架,如果我跟她对话,我害怕我发的信号她接收不到,还会露馅。
我先给她(发小)发语音,证明说话的人确实是我。然后我老跟她提我老爸的事,她对我知根知底,知道我爸从来对我没负过责,没联系过。这样她就能觉察到我出事了。
那天真的天时地利人和,小组长巡视间隙去厕所的功夫,我直接给发小发了文字," 缅北果敢老街红莲宾馆 7 楼救我 ",然后迅速删除了记录。为了更隐蔽,交手机前我把微信账号退掉了。
我是后面出去之后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发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妈,她们开始在我的出生地、户籍地,以及长期缴纳社保地这三座城市来回跑,想要立案,最后在上海拿到了立案回执单。又通过找关系,在老家的省城相关部门开到了协查证明。9 月底拿着这两份文件联系到了边境派出所,才找到能传递消息的蛇头,跟公司领导谈赎金。
●上图:许博淳曾参加录制《开讲啦》下图:2023 年 9 月 29 日中秋节傍晚,他向发小视频求救。讲述者供图
谈好价钱只是第一步,并不意味着百分百放人。还需要诈骗团队的直属主管,以及 " 代理 " 同意才行。代理类似于人事部主管,专门负责整个公司的人口买卖。
2023 年 10 月初的一天,我们团队的主管老鬼忽然在台上大声喊了我的真名。他环顾四周,看我一直盯着他,很惊讶地问,是你?我点点头。他就说让我晚上 2 点下班后到三楼代理房间。
我到那里的时候,房间里有十来个人。这里一共 14 个团队,每个团队接近 100 人,加起来上千人,总有人有办法向家里传递消息,家人联系蛇头想要赎人。代理翘着二郎腿,一个个问,你哪个团队的,来这多久了,为什么做不出业绩?业绩做不出来还他妈有本事让家里人报警,都挺有本事的。他一边骂一边让滚,代理是不想放人的。
我知道那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像我这样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的家庭,难得有消息能传过来。我给发小发出求救信号是在 8 月,一直到 10 月初才等到回音。如果错过,我可能永远回不去中国了。我慢慢腾腾到最后,等他们都走了,我又推开门折返回来。代理还在抖着腿抽烟,看着我一愣,说你他妈怎么又回来了?
我给代理深深鞠了一躬,我说求你了,给我个机会跟您说说话,最后的决定还是您来做。我说话声音是颤抖的,几乎每说一两句话就给他鞠一躬,不知道是看我诚恳还是怎么样,反正他给了我说下去的机会。
我把能想到的都表达了。首先说我很废,出不了业绩也不是故意的,如果能出也不会天天被打,我没有这个能力,之前工作也没做过销售。我都 37 周岁了,把我卖了,也不见得能创造出价值。
另外我说自己很感激他。当时在农家院子是他把我选出来的——
" 你选了我,可能冥冥之中是来帮我的人。我是信佛的,你们在每层楼都放了财神像,每天打完人都还会烧香拜佛,我相信你们也觉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放我一马的话,我家人哪怕倾家荡产也会凑够你说的数的,我是很普通的家庭,钱都是干净的,你们去赌博,用这个钱也许能给你带来好运,能赢钱。"
他慢慢不抖腿了,开始拿着手机认真翻看对接过来的资料,翻到我的照片,问我,你叫许博淳是吧?我说是。他叫我先回去,他要考虑一下。
●许博淳家人报警的立案告知书。讲述者供图
在我快被救走的时候,一个叫张玉峰的年轻人偷偷告诉了我他的住址信息,说如果我能回去,能不能问一下他爸爸,为什么不救他?他有一次通过微信给家里报平安的时候,偷偷发了求救信息,但第二个月再报平安,发现家里人把他微信屏蔽了。
他没怎么上过学,不会讲普通话,只会说河南话。打字也很慢,经常被打得很惨。每天夜里 2 点(被)打完之后,每层楼大桌上会放两桶面条,里面放点菜,或者打点鸡蛋。他这时候总要去打面条吃。他也是从上海的兼职群被骗过去的,不是演员群,是接杂活的。被骗来之前,他说自己跟人家合伙在郊区租过小门面卖包子。
后面那几天,我还是在挨打,直到有天老鬼走进来,让小组长跟我交接账号密码。然后我跟着老鬼到房间,他从一堆手机里翻出来贴着我名字标签的,让我登录微信账号,手机和微信都是要留下来的,连衣服都要留下来。
在那边就算被转卖到下一个公司,也要扒光衣服当垃圾扔掉,然后在箱子里随机拿一件 T 恤、大裤衩和拖鞋换上。没有什么内裤、胸罩,身上根本什么都藏不了。不管男女这都是标配。
都弄完之后,老鬼带着我坐电梯从 7 楼下到 1 楼,那里有 20 多个配有步枪的雇佣兵。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兵,还有一个中年人,他们让我到门口去,要给我录视频。
当时是下午,门口能晒到太阳,我好开心,已经接近 3 个月没见到阳光了。
确认身份后,过了几分钟他们就把我带走了。一上车,他们还给了我一根烟,我说我不抽。车开了,我终于离开了红莲宾馆。
回国
他们沿着街开了不到半小时,车停到了另一个农家小院,三层楼,院子里也有雇佣兵。一楼的一个房间走出来三个人,两个像未成年,另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院子里的人说,哦,第四个人来了,是不是可以凑一辆车了。后来我才知道,这 3 个人也是被从不同诈骗公司赎回来的人。
我站在院子里,一直在看太阳。当地很热,阳光也很烈,我眯着眼睛,很快被刺出了眼泪,很恍惚。一个女人拿着手机过来,又要我们打视频确认。屏幕里一个头伸出来,我才发现是我妈。我妈很激动地说,是,是我儿子。
我们挤到一辆大红色的车里,女人开车带我们先到南伞口岸。一路上有很多关卡,四大家族的人在查车上有没有中国人。我们第一个关卡就没过去。
她又带我们绕路,还是没过去。只能带我们先回了她的院子,让我们轮流跟家人沟通。我看到了我妈,我表弟,还有外婆那边的亲戚。他们用家乡话跟我说要多加注意,现在还不算安全。他们已经去了好几趟边境口岸,那边有很多找孩子的失魂落魄的家长,受骗的太多了。很多蛇头是不讲原则的,有的把孩子带到口岸附近,拿了钱,再转头把人卖掉。
那一夜我都没有睡着,紧张得一直想上厕所。附近有农家养鸡,鸡一直在打鸣。其他三个也睡不着,不停有人起来走动,大家都怕会不会突然有人闯进来,再把我们卖掉。
第二天,我们被分到两辆车上,两人一组,钻到后备箱里。里面很闷热,再停下时,我们就到了清水河口岸附近。到那里是上午,一直到快晚上才放我们过关。后面我才知道,中间他们又要求加钱。最后我家人又加了 20 万给蛇头。
● 2023 年 10 月 5 日,在云南临沧南伞国门附近的宾馆,许博淳家人向中间人交 62 万预付款。讲述者供图
当天在口岸陆陆续续被不同蛇头送出来 9 个人,在清水河口岸门口,云南临沧市的警察给我们戴上手铐,让我们用手往后指认拍照。家长们都在很远的栅栏外,不能进来。随后我们被警车拉到一个医院里做体检,男的每个人要抽两管血,检查有没有吸过毒或者有什么疾病。结果出来没问题,我们就被带回了警局。
当地公安局很大,像四合院一样的院子,有池塘,还有很高的树。警察给我们吃了当地的大锅饭,我记得有肉丝炒菜,还有一盆西瓜。我当时已经好久没合眼,困,但很兴奋,因为这时候已经确认百分百没有生命危险了。我拼了命地吃,好爽。我已经三个月没吃过正经饭菜了。我在缅甸那边没有开过单,没有业绩,更没钱在红莲宾馆的超市里买东西。
审讯到后半夜才结束,我们是挤在看守所水泥地上睡的,那是我睡得最踏实的一夜。第二天收到处罚结果,每人拘留十天,罚款 2000 元。因为我们当时也算非法出境。
出来之后,我妈妈给我换了新的、干净的衣服,还有在当地买的一双鞋。她把我身上诈骗公司发的大裤衩、T 恤衫都扔进了垃圾桶。
●回国后许博淳收到的行政处罚决定书。讲述者供图
日常的枷锁
辗转回到老家后,表弟开车送我们,最后到了郊区很偏僻一个地方。为了筹钱,我妈把县城的房子卖掉了,目前借住在亲戚家闲置的房子里。
那会儿我才意识到,我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刚回来那段时间,我总失眠做噩梦,没有安全感。一个人窝在家里养伤。我的腿因为经常被打,是有点瘸的,但我在那边比较老实,从不还手,倒也没把我打残废。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大问题。
养伤到 23 年 10 月底,我感觉能正常走路之后,就强烈要求回上海。我得赚钱还债,妈妈因为我还欠着亲戚朋友大概 40 万。
目前我在一家教育机构做人事培训和招聘。这家机构主要对接上海不同的中小学组织春游、秋游,以及寒暑假研学活动。
如果没有 2023 年那场遭遇的话,这种工作我也看不上,但现在得保证自己的生存,混口饭吃。我发现自己的忍耐力变得很强。我已经快 40 岁了,工作不好找。我跟人合租,一个月房租加上水电加起来接近 3000 块,能剩下的工资不多。
平时周末有时间,我还是会去做兼职,接剧组的活。但有了被骗经历之后,我有阴影,变得特别谨慎,看到在偏远地区拍摄,我会直接跳过。写明在江浙沪拍,我才敢报名。
像演员王星这次被骗,我能理解。骗子的话术专业,对影视行业非常熟悉。而且那个组讯看起来很像大制作,真的很难得。现在大家都很缺钱,也缺机会。上次我去面试一个戏,是那种十分钟就能刷完的爽剧,需要 4 个配角。结果到现场一看,一大堆人在排队,有我这种上班族,有失业的,也有那种科班出身,上戏、温哥华电影学院毕业的。我在那排三个多小时队才排到。
●演员许博淳近照。讲述者供图
诈骗的手法也在升级,他们在不断学习。你像我作为群演是 2023 年被骗的,之前肯定也有行业内的人被骗过去,只是没有引起关注。我回来的时候,手机、微信号什么的都拿不回来,他们可以看到我上面几十个接通告的微信群。骗子通过观察这些微信群的消息,用小号进群潜伏,天天看那些制片、副导演、经纪发消息,会模仿得越来越 " 专业 "。
我能逃出来真的很幸运,在那里 3 个月,我人生 30 多年形成的价值观全部被摧毁了,见识到这个世界不同的角落,人为了生存,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在缅甸,我经常看见团队领导打人,不管是用棍子打,用烟头烫,还是用手劈头盖脸打到手掌红肿,他打完之后,会用旁边湿纸巾、酒精把手擦干净,转头去财神像前上香。
普通人的恶意在那种环境也会被无限放大。在农家小院等着被公司选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吃完饭都会被打屁股,没有固定次数,看管理的心情。他一边打,一边问我们能不能叫来人。有个男孩为了不挨打,就说他能骗来。然后领导找到他的手机,给他连上 wifi,通过微信朋友圈,他还真骗来一个。我们后面才知道,被骗来的是他表弟,婚礼刚办完一周。不过至少到我被选走之前,那个男孩确实没再被打,吃饭的时候,也会给他额外多打点菜。
见识了这么多人性的阴暗面,我现在很难真正相信什么。对很多事情没有期待,不再有合群的想法,心理依赖通通消失了。我更习惯独处,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没出事之前,我跟我妈两个月打一次电话,甚至三个月。每次聊久了就会吵架。现在她每 10 天就要我打一次电话,可能三分钟就挂掉,但还是要打。如果我忘了,她会立刻打过来,她害怕。
我想赶紧把钱还完,我妈都 60 多岁了,我还害她丢掉了房子,赚到钱了我想在老家再买一套,还给她。
注:据央视新闻报道,从 2023 年 7 月开始,公安部部署开展打击缅北涉我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专项行动。2024 年 1 月 30 日晚,押解 4 名 "10 · 20" 枪击案重大犯罪嫌疑人的包机降落至昆明机场,至此案件顺利告破,疯狂对我国公民实施电诈的缅北果敢 " 四大家族 " 也被彻底摧毁。
2024 年 12 月 30 日,浙江省温州市人民检察院对缅北四大家族明家犯罪集团主案 39 名被告人依法提起公诉。